幾經(jīng)建制更名后的豐湖書院一角。 張藝明 攝
豐湖書院山長宋湘畫像。
由宋湘題寫的“豐湖書院”匾額和楹聯(lián)。 方炳徐供圖
刊載于康熙《惠州西湖志》的豐湖書院圖。
清初王煐畫像。
伊秉綬畫像。
“門題山水小蓬瀛,前輩傳經(jīng)講席橫。一片湖云遮不住,藕花深處讀書聲!边@是著名詩人丘逢甲吟詠豐湖書院的詩句,其時為清宣統(tǒng)二年(1910),豐湖書院剛改為惠州中學堂不久,距始創(chuàng)豐湖書院的南宋寶祐二年(1254)已有656年了,而詩人筆下的豐湖書院依然充滿了蓬勃生機。作為惠州地區(qū)培育人才和涵養(yǎng)學術(shù)的最高學府,豐湖書院數(shù)百年的盛衰興替,特別是清嘉慶以后的百年風華,記錄了惠州文化教育曲折多變的發(fā)展歷程,為我們解讀惠州的人文歷史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文本。
1 惠州豐湖書院創(chuàng)建于南宋寶祐二年(1254),首創(chuàng)者是惠州知州劉克剛
入宋之后,惠州文化教育有長足發(fā)展,特別是南宋時期書院的創(chuàng)建,在嶺南地區(qū)可謂異軍突起,與宋代理學的勃興及流播互動相成,盛于一時。資料顯示:“宋代廣東共有州縣學63所,書院41所,其中較多的是廣州,惠州!薄盁o論是辦學和科舉,廣州居首,潮、惠、韶、端、連諸州次之,其他州相差很遠”(蔣祖椽、方志欽《簡明廣東史》)。顯見當時惠州教育在廣東的排名是靠前的。特別是羅浮、西湖,書院眾多,主持者多為碩學鴻,影響深遠,以致有學者提出了“廣東在宋代,學術(shù)中心地在羅浮”的觀點。(劉伯驥《廣東書院制度沿革》)可以說,南宋時期蓬勃興起的書院講學,對惠州文化教育的影響是具有開創(chuàng)性和奠基性的,而豐湖書院則是其中的杰出代表。
宋淳祐四年(1244),趙汝馭來守惠州,在郡城西南銀岡嶺(今市干休所左近)建聚賢堂,祀陳堯佐、陳偁、蘇軾、唐庚、陳鵬飛、許申、蘇過、陳瓘等寓賢及古成之、張宋卿、留正、陳煥等鄉(xiāng)賢共十二人,名十二先生祠。祠后為晞是堂,堂上有第一湖山樓。這是一所祭祀式書院,它的主要功能是通過莊重的儀式對眾先賢作定時祭祀,以體現(xiàn)對儒家文化道統(tǒng)的尊崇和繼承,勸勉后學見賢思齊, 修身立德。
宋寶祐二年(1254),知州劉克剛改聚賢堂為豐湖書院,“以堂為夫子燕居,塑豫章先生像于晞是堂。別為十二先生祠于堂之后。又于其西構(gòu)六君子堂,其南辟四齋,又南立三門。簡生徒有志向者講習其中,以州學教授兼山長。”
豐湖書院的首任山長,由歸善縣主簿鄭濟甫兼任。鄭濟甫(1204-1254),又名濬甫,字逢言,福建莆田人,累世業(yè)儒,學問淵雅,著有《經(jīng)史考》,文章道德見重于時。淳祐十年(1250)中進士,授歸善主簿,劉克剛以之兼掌書院, 在當時實屬“高配”,提升了書院的學術(shù)檔次,保障了它的教學質(zhì)量。
書院選址惠州城南銀岡嶺,比鄰唐建開元古寺,面對西湖“重岡復嶺,隱映巖谷,長溪帶蟠,湖光相照”的旖旎風光,在清幽曠遠中隱見佛影禪光,滿足了理學教育家們提倡學子清靜息心、虛空悟性的環(huán)境需要,體現(xiàn)了南宋書院以理學為宗的時代特點。
凡此種種, 使豐湖書院成為宋代嶺南書院的典型之一。近代著名學者杜定友在《廣東文化中心之今昔》一文中就指出:宋代廣東書院“以南宋嘉定間之禺山書院、番山書院、相江書院、豐湖書院為最善!
豐湖書院能躋身宋代嶺南書院四強,劉克剛功不可沒。
劉克剛(1199-1254),字處和,福建莆田人,“用先君遺表恩入仕”,寶祐元年任惠州知州,“清儉治辦,修弊起廢”而“自奉過儉”。有人譏誚其寒素如窮書生,他不以為意說:“瘠一身以肥一郡,庸何傷?”盡見儒者濟世的胸襟抱負。書院創(chuàng)建后不久,劉克剛?cè)炯才P床,“病劇,尚延州文學(主管教育事務的官員)至臥內(nèi),再捐羨錢千緡增學舍,明日卒”。噩耗傳出, “官吏士民相吊”,歸葬時百姓“空巷哭送”。
劉克剛之后,豐湖書院續(xù)有葺建。宋景定三年(1262),攝守林畔在書院前增建如沂亭。元初戰(zhàn)亂,書院“六君子堂、四齋、十二先生祠俱圮,惟夫子燕居、晞是堂、三門兩廊、如沂亭存。時路學未立,春秋塑望于此謁奠!痹蟮氯辏1299),曲江舉人黃趙孫任書院山長,亦有修葺書院的記載,終元一代,豐湖書院風雨無恙。
明太祖朱元璋重視官學,于洪武二年(1369)兩次下詔,規(guī)定只有官學學生才能參加科舉考試,豐湖書院遂改作歸善縣學。洪武十七年(1384)原建于元代的歸善縣學(故址即今惠陽高級中學)重修啟用,豐湖書院隨即廢棄, 終止了宋元二代豐湖書院長達130年的歷史。
2 清康熙三十三年(1694),惠州知府王煐在黃塘置地重建豐湖書院
雍正七年(1729),呂留良文字案發(fā),雍正借題發(fā)揮,株連無辜,冤獄遍及全國。在廣東,屈大均首當其沖,被雍正指為“文中多有悖逆之詞,隱藏抑郁不平之氣”,結(jié)果屈大均被“發(fā)棺戮尸”,“親屬緣坐,詩文毀禁”。王煐寓惠期間與屈氏詩酒酬唱,交往深密,自然要受到牽連。他的《憶雪樓詩集》被禁毀,而他所復建的豐湖書院也神秘失蹤。就在這一年,知州吳簡民“就永福寺旁隙地”創(chuàng)建惠陽書院。兩年后,藍鼎元過惠,為作《惠陽書院碑記》,只字未及豐湖書院,豐湖書院就這樣被惠陽書院取代,在歷史的視野中消聲匿跡。
關于清初重建豐湖書院的原由和經(jīng)過,王煐《豐湖書院記》有記述:“及抵郡,湖山無恙,而古跡名勝則鮮有存者,蓋干戈之息未久也。誦讀之士,往往散處山谷鄉(xiāng)落之中,索居離群,聞見寡眇。余思所以聚之,乃買葉氏孤嶼廢園,并前守所置義學地基,建堂舍二十四,以為講學習誦之所。其亭榭臺沼,或仍或新,以為游息之地。名之曰豐湖書院!
王煐還記述了興辦豐湖書院的若干舉措:
——掌教書院的師儒由政府出面聘請,使書院帶有半官方色彩。
——書院有較充裕和穩(wěn)定的經(jīng)濟來源:“買金龍鎮(zhèn)等處田,歲收租五百余石;置水口圩店房,歲收租四十余兩。支師生修脯而外,歲有盈余,稍為修葺書院、點綴湖山之用。”
——書院實行扶貧助學的政策:“生童貧而愿學者,聽其執(zhí)經(jīng)就業(yè),給以膏火之資”,對于缺乏社會和經(jīng)濟資源的貧民學子,無疑是難得機會。
——地方行政長官王煐親抓教育, “以政暇課生童學業(yè)其間,因以登臨嘯詠”,直接參予書院的教學活動和文娛活動。
王煐還特別強調(diào)了“山水有助人文”的觀點,指出“古今為政知養(yǎng)教人才者猶不乏人,至于點綴湖山,則或以為無益之費”者仍大有人在,這其實是對人文教化的無知或短視;谶@一理念,他把大力整治湖山作為振興地方人文的重要措施。除規(guī)定書院經(jīng)費“歲有盈余,稍為修葺書院、點綴湖山之用”外,他重修了元妙觀紫清閣,并作《白真人不立像說》,請陳恭尹書碑刻石立于閣前;在府署筑憶雪樓,把自己吟詠西湖羅浮的詩作結(jié)為《憶雪樓詩集》;筑梌山代泛亭,暇輒與名流共賞湖光山色,觴詠為樂。他還支持宋廣業(yè)編纂《羅浮山志匯編》,為《嶺南三大家詩選》作序,在亂世中保存了大量嶺南文獻。經(jīng)過多年的努力,正如王煐自己所言,惠州“比年以來,士之讀書奮起以得科名者不乏其人。而遠近賓朋,相與扁舟湖上,一唱一酬,篇什流傳頗極一時之盛”,惠州成為嶺南人文薈萃之地,而王煐本人則被譽為風流賢太守。
王煐重建豐湖書院時,“干戈之息未久”,一切設施只能因陋就簡?滴跷迨迥辏1716),惠州社會經(jīng)濟漸趨穩(wěn)定,駐節(jié)惠城的廣東提督王文雄對豐湖書院作大規(guī)模整治,筑書院于“黃塘寺之左,覽勝亭之右”,院左建文昌閣,院后建御書樓,“繞院悉植花木,依山結(jié)構(gòu),當面則鑿池,引湖水入小橋,植荷花,夏時大放,游人如蟻!蓖跷男蹌t在“臨戎講武之暇,即于書院掩閨課士,由是名人學士多聚于斯”(據(jù)康熙《惠州西湖志》)。
康熙五十六年,廣東巡撫法海上疏彈劾王文雄剿海賊不力。次年,康熙責令王雄文“自備鞍馬,前赴色楞軍(遠征西藏的清軍)前效力!比送稣,王文雄的被處理,對豐湖書院的發(fā)展無疑有負面影響,而稍后雍正的大興文字獄,則是壓垮豐湖書院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雍正七年(1729),呂留良文字案發(fā),雍正借題發(fā)揮,株連無辜,冤獄遍及全國。在廣東,屈大均首當其沖,被雍正指為“文中多有悖逆之詞,隱藏抑郁不平之氣”,結(jié)果屈大均被“發(fā)棺戮尸”,“親屬緣坐,詩文毀禁”。王煐寓惠期間與屈氏詩酒酬唱,交往深密,自然要受到牽連。他的《憶雪樓詩集》被禁毀,而他所復建的豐湖書院也神秘失蹤。就在這一年,知州吳簡民“就永福寺旁隙地”創(chuàng)建惠陽書院。兩年后,藍鼎元過惠,為作《惠陽書院碑記》,只字未及豐湖書院,豐湖書院就這樣被惠陽書院取代,在歷史的視野中消聲匿跡。
3 嘉慶五年(1800),名宦伊秉綬“應十州人士之請”再次重建豐湖書院
清嘉慶三年(1798),惠州又迎來一位“風流賢太守”,他就是清代名宦伊秉綬。
伊秉綬(1745—1815),字組似,號墨卿,福建汀洲人,乾隆五十四年(1789)進士。入仕后受知于朱珪、紀昀,嘉慶三年以刑部主事出知惠州。他“廉吏善政”,是有名的清官能吏;又是著名的書法大家和詩人,尤以隸書獨步當世,為清代碑學的開山鼻祖,著有《留春草堂詩鈔》七卷,文采風流,映耀一時。
伊氏和王煐一樣重視歷史文化的保護和建設,先后大規(guī)模重修白鶴峰東坡祠和西湖孤山朝云墓, 并舉辦相關的文化活動。又在準提閣建無礙山房,政馀之暇與賓客門生、地方俊秀在那里坐列無序,觴詠酬唱,以身作則營造寬松活躍的文化氛圍,使沉寂多年的惠州文壇重現(xiàn)蓬勃生機。而他“應十州人士之請”,將惠陽書院遷回黃塘,復名豐湖書院,則是他在惠州的最大善政。
書院復建工程始于嘉慶五年(1800)六月,次年冬月落成。陳鴻猷的《遷建豐湖書院碑記》對書院布局和設施作了扼要介紹:院地三面皆水,自黃塘東折,蟠踞一山,修廣可百畝,中為講堂,寬四尋有奇,深視寬過半,堂前為大庭,左右前列皆為學舍。堂北為屋五,一堂四室,視講堂地高可五六尺,以為掌教者可居示尊。堂上為樓,曰澄觀樓,祀文昌神暨周、二程、張、朱五夫子。又東另為屋一區(qū)為伊公祠,有堂室三,前軒面湖,可憑眺。軒前數(shù)十步有閣,掌教宋太史(湘)題為浴風閣。后山最高處為亭,曰夕照亭,則太守伊公書也。
陳鴻猷(?-1823),字蔚其,惠東稔山范和人,乾隆五十九年(1794)亞元(即鄉(xiāng)試第二名),光緒《惠州府志》有傳。傳中特別說到:“惠守伊秉綬遷惠陽書院于豐湖,鳩工集費,悉鴻猷所贊助。”當時書院遷建所費高達白銀5000兩,其中多半為陳鴻猷捐助。陳氏急公好義,為鄉(xiāng)邦興學慷慨捐資,在豐湖書院的重建中發(fā)揮重大作用,值得惠州人銘記和尊敬。
書院的建成,伊秉綬為書院頭門撰書楹聯(lián):“學焉得其性之所近;覽者將有感于斯文!标U明書院的教育宗旨,并對師生寄以期許。又于門廳大書“敦重”二字,其跋語有云:“人需厚重也。重則威儀整,學問固。所以語云:君子不重則不威,學則不固!币帘R身體力行,堅守白鹿學規(guī),以倡導實學“救科舉時代重八股、輕行誼之弊”,為書院乃至于整個惠州帶來了一股樸實清新的學風。
4 幾經(jīng)建制更名后的豐湖書院,依然是育養(yǎng)東江人材的搖籃
光緒二十七年(1901),清政府頒令“改書院為學堂”,豐湖書院更名惠州中學堂,后又改為惠州中學。其時大清帝國已朽腐不堪、風雨飄搖,革命的地火在四處潛行,尋找爆發(fā)的時機。改制后的惠州中學堂,很快就成為反清同盟會的重要活動據(jù)點。1908年前后,在校學生約有百人,秘密參加同盟會的多達80多人。參加黃花崗起義的梁鏡球、駱鳳翔,在光復惠州之役中英勇獻身的陳經(jīng),投身惠州起義的張可廷,民初粵軍總指揮葉舉等等,是其中出類拔萃者。此外,近代中國名人陳炯明、徐傅霖等,也曾有過讀書豐湖的人生履歷。
辛亥革命勝利后,學校又更名廣東省立第三中學(今惠陽高級中學前身)。民國初年惠州大批知識精英和文化名流,如苗致信、黃植楨、黃亦良、葉史才、王映樓、李桂馨、李長天、秦壽寧、黃煥秋、劉侖、吳仕端、古伯偉、許衍董等,都是這所百年名校的師生,豐湖書院雖幾經(jīng)改制,但承前啟后,學脈不斷,依然是育養(yǎng)東江人才的搖籃。(吳定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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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惠州日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