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惠州,一提到黃澄欽,不少人都會脫口而出:“噢,那個畫西湖的老畫家! ”這位80 歲高齡的老人,30 年如一日地描繪西湖風景,用上千張畫作記錄下鵝城盛景、西湖風光。接受羊城晚報記者專訪時黃澄欽表示,無論多少歲都會把西湖畫下去,繼續(xù)譜寫惠州湖山的美麗之歌:“我就是喜歡畫西湖,這已經(jīng)成了我的一種本能!
退休藏身惠州千年府治
穿過惠州西湖邊的北門直街牌坊,一路向東,上坡約200米,就能見到中山公園。這里是惠州千年府治所在,有中山紀念堂、府城遺址、明城墻、望野亭,蘇東坡曾在此吟詩,周恩來曾在此演講。見到草坪轉(zhuǎn)左,拐進與公園一墻之隔的小巷里,就能望見一棟種滿綠植的二層小樓,那就是畫家黃澄欽的畫室。
“來啦? 上樓喝茶! ”在小樓前, 記者見到了80 歲高齡的黃澄欽。他騎一輛半舊的自行車,面容飽經(jīng)風霜,雙目依然有神,笑聲爽朗,中等長度的頭發(fā)呈灰白色。進門,沿著稍有年代感的步梯走上二樓,一張數(shù)米長的大案就映入眼簾。案上鋪滿了文房四寶和書籍,既有《黃賓虹畫論》,也有木心的詩集。墻上掛滿了畫,陳年佳作多已裝框,幾張花鳥小品是新近創(chuàng)作的,黃澄欽不無得意地笑笑:“這是我讀一個后生的詩有感而作!
寒暄之后,黃澄欽泡開了普洱茶,點燃了一支煙。退休后,他幾乎每天都在10 點前后來到畫室,開始“過家庭生活之外的日子”:喝茶會客,提筆揮毫,困了就小憩一陣, 餓了就動手煮飯,真是悠閑自在。他的畫室誰都能進, 人們對他的稱呼多種多樣:黃局長、黃老師、肥佬黃……對于稱謂,他表示無所謂:“叫什么都行!
自學畫畫傳承南北才情
黃澄欽祖籍惠州,1939 年生于香港。彼時的南中國戰(zhàn)亂不休,人命薄如紙。他清楚地記得,當時外婆怕他夭,便去廟里燒香拜神, 得到的答復是:“這孩子必須喝東江水才能長大!焙髞恚愀蹨S陷,黃澄欽便和家人回到惠州故土, 把根扎在了惠州,再未久離。
成年后的黃澄欽投身文藝工作。很少人知道,他并沒有固定的師承,更多的是靠自學。念小學時, 他就喜歡在香煙盒的背面畫汽車輪船、武俠劍客,信筆畫的校園生活連環(huán)畫就被推薦到《中國青年報》發(fā)表。
當然,黃澄欽的成長也離不開那些在抗戰(zhàn)后、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后來到惠州的文藝名家、知識分子們。念初中,地理老師周志毅是嶺南派名家趙少昂的弟子,教會黃澄欽如何用毛筆作國畫;國文老師是嶺南名士潘達微的弟子李九皋,告訴他畫畫的同時也要多讀古文, 以詩文入畫!拔耶嫯嬰m然主要靠的是自學, 但是繼承了天南地北的才情!
參加工作后,黃澄欽一直沒有放棄畫畫,自學成才,在擔任惠州地區(qū)文化部門負責人的同時也成了知名畫家。他不忘前輩們的點撥之恩,也開始幫助身邊的人。常吃的飯店三百年前曾是清代惠州中營守備府所在地,兒時總在此地玩耍的他就幫著宣傳、整理資料,令該處老屋被評為惠城區(qū)不可移動文物;他又動員老街坊、另謀生路的“綺云閣”第四代裱畫傳人重操舊業(yè),如今這門手藝已經(jīng)傳到第五代,還評上了市級非遺。
靠熱愛堅持畫西湖30 年
現(xiàn)在提起黃澄欽, 不少惠州人都會脫口而出:“那個畫西湖的畫家! ” 的確,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, 他與家鄉(xiāng)山水人文結(jié)緣,對蘇軾、西湖、鵝城風俗三大題材進行藝術表達, 先后出版了《蘇軾寓惠詩意畫》、《畫說惠州西湖》、《鵝城舊事———惠州風俗圖說》等多本畫集。可他筆下最受人關注的意象,還是西湖。
黃澄欽的家就在西湖附近,小時候家人怕他溺水,不準他去西湖邊玩。他總是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去。哪里有日本飛機轟炸留下的深水坑,哪里最適合賞月觀景,黃澄欽一清二楚。后來,他開始畫國畫,西湖自然就成了他最喜歡描摹的意象之一。
據(jù)估算, 黃澄欽這輩子恐怕畫了數(shù)百上千張西湖, 記錄了它千年來的容貌變遷。他常騎著舊單車到湖邊采風, 不僅畫下了西湖的自然風光, 還記錄了這豐饒西湖上的人: 勞動者砍柴割草、打漁網(wǎng)蝦,孩子們在湖中戲水消暑, 讀書人在湖邊陰涼處用功……不僅為親眼所見的西湖寫生, 他還先后靠著前人的詩文, 還原了明代惠州本土歌謠“西湖棹歌”中的西湖以及900 多年前蘇軾詩意中的西湖……
為什么幾十年如一日地畫西湖? 黃澄欽說:“就是喜歡,畫西湖已成了我的一種本能。”為了寫生, 他曾飽覽國內(nèi)名山大川, 卻依然對惠州西湖愛得深沉。有人說, 如果有個西湖畫派, 黃澄欽當執(zhí)牛耳。一聽此話, 他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:“我什么派都不是,就是一個西湖養(yǎng)育出來的畫家!
【對話黃澄欽】
東坡來后惠州開始崇文重教
羊城晚報:自東坡寓惠以來,惠州歷代出現(xiàn)了這么多的文人,您覺得, 是否存在一條系統(tǒng)傳承的文脈?
黃澄欽:我認為,惠州文化確實存在一條清晰明朗的傳承文脈,而且有兩張大的文化名片,一是蘇東坡文化,二是西湖文化。大約900 年前, 蘇東坡被貶至遠離中原的嶺南惠州, 不僅在惠州辦了許多實事, 還靠詩文讓天下人都認識了惠州, 這個功勞誰都搶不走,所謂“一自坡公謫南海,天下不敢小惠州”;民國時期,惠陽縣立第一中學的校歌就唱道:“自東坡南渡,文明孕育吾邦”。
這只是一個開始。蘇東坡之后,惠州迎來了“小蘇軾”唐庚等大大小小幾百位文豪、貶官, 他們源源不斷地將中原深厚的文化底蘊帶到嶺南, 使惠州成為嶺南地區(qū)一個重要的文化接納地。有了他們的啟蒙,惠州人開始崇文重教,從“進口文人”轉(zhuǎn)向“自產(chǎn)文人” ,產(chǎn)出眾多尚書、御史及各類文人墨客,這些人又反過來開始書寫秀麗的惠州,正是“此湖此水不深淺,放鶴招鶴成古今” 。
羊城晚報: 那西湖在惠州文化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?
黃澄欽: 這是惠州的另一張文化名片,西湖文化與蘇東坡文化其實密不可分。900 年前蘇軾來到惠州,見豐湖風景秀麗,便寫下詩句為其改名西湖:“夢想平生消未盡,滿林煙月到西湖! 自蘇東坡后, 一代代文人開始描摹自己心中的西湖, 對惠州文化發(fā)展起著重要的作用。如此一來,西湖自然景觀優(yōu)美,人文內(nèi)涵又豐富,就成了惠州文化信息的寶庫、圖書館。
歷代惠州文人、主政官員都有維護西湖山水人文環(huán)境的主張, 不少人都用惠州的本土歌謠西湖棹歌來表達這個觀點,F(xiàn)在,西湖已成為惠州人的精神圖騰,本地文人喜歡自不必說, 外地人到惠州也喜歡游西湖。
【文脈觀察】
惠州水土鑄就文人淡泊性格
黃澄欽是惠州當代文藝家的代表,他的成長并非偶然:抗戰(zhàn)、新中國成立后云集于惠州的文藝名家、知識分子將才情傳授給他,而他自身的品格、三觀,則是由惠州這一方水土千百年來所形成的文化氛圍潛移默化而成。正如他自己所說:“我是西湖養(yǎng)育出來的畫家!
談惠州文化、惠州文人,必須從以蘇東坡為代表的寓惠命官、貶官群體開始。省民俗文化研究會理事、惠州民俗學者林慧文表示,自隋代以來,以蘇東坡為代表的文人墨客將中原文化傳到位于嶺南邊陲的惠州,使惠州教育事業(yè)不斷發(fā)展,開始自產(chǎn)本地文人。
有學者認為,惠州文人普遍性格的形成與這里的地理風水有關;葜萦形骱c羅浮山,唐代惠州進士張昭遠在黃巢起義時棄官回家,在西湖邊的舍人巷結(jié)廬隱居;呂洞賓的原型、唐末禮部侍郎呂渭之孫呂巖也在多次落榜后定居羅浮山,施教濟貧、修行得道。再加上這里儒釋道三家并行,地理環(huán)境與文化氛圍對惠州的知識精英階層產(chǎn)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。
宋代開始, 惠州知識分子歸隱后選擇在西湖和羅浮山讀書、施教。明清時,楊啟元、鄧承修等文人也依然如此。呂巖曾在《寄羅浮道士》中說:“羅浮道士誰同流?草衣木食輕王侯!逼渲,“草衣木食” 代表生活的清貧淡泊,“輕王侯”則代表對自由理想的追求。
這種態(tài)度受到惠州本地與外來士人的普遍支持,成為歷代惠州文人的集體品格。蘇軾寓惠后也對這種性格大加贊揚,稱其“潛以自珍”。這樣說來,黃澄欽能繼承這種集體品格,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明代惠州學者張西園(張萱)曾對惠州文脈的傳承表達擔憂:“為問西湖千載后,有人能否補西園? ”應該相信,只要這一方水土不變,惠州的文脈就不會斷,一代代的“補西園人”將陸續(xù)誕生。(吳大海)
統(tǒng)籌策劃/羊城派記者 陳驍鵬 文圖/羊城晚報記者 吳大海
來源 | 2019-11-29羊城派